長篇《家道》
(出口成章下筆成詩~賢者李玉江)之5(完)
中国人民反抗日本侵者的战争最终以日本帝国主义投降而结束。在家养伤的慕颐田也开始下地行走,进行康复。他的心己经长了草,盼望着早日回归部队。此时,共产党的队伍接管了热河。一时之内,土改的风暴席卷了慕加洼等各地。心急的颐田通知胡副部长抓紧联系主力部队,争取早日向大部队集结,以接受新的任务。
土地改革给慕府的上上下下带来了不同的反应。老儒公和老伴慕孙氏,持有相同的意见,既他俩听慕克智的,慕克智咋说就咋办;而慕克仁和孔德英话里话外地说“不当家不柴米贵”,这家里的土地是自己靠劳动挣来的、是血、是汗。抗日期间,儿子又是部队的政委,既有苦劳又有功劳,全家人为了支持游击队上阵杀敌,几乎贡献了全部的粮食、药品、衣物,这土地就单凭了这些,也不能说分就分吧!慕克礼则低调处理不发表意见,任由发落;而慕克智、慕克信受到慕容夏云的开导和影响,决定执行共产党的政策。就这样,大家把最终的决定权集中到颐田的身上。
颐田被偷偷接回家中疗伤之后,为了避免家里人多嘴杂、避免引起日本人的注意,慕克智把他安排在后院菜园的看护棚里,白天夜里由孔德英、小玉两人偷偷地送饭送水照料。两名游击队的小战士化妆成长工,在菜地附近站岗执哨。他俩把枪弹等武器藏在菜地里,一旦遇有伪军、鬼子入室搜查,紧要的关头他们可以从菜的地窖入口钻进天然的溶洞之内,后方有雪上飞的队伍做保障,这样可以万无一失。现在虽然日本鬼子投降了,但形势尚不明朗,偏僻的老哈河畔时有小型战斗等突发事件发生。所以颐田并未急着从菜棚中搬回室内。当然,这里也有颐田个人的原因,他不想回到家中与小玉同房,每每看到身边的布包,他便想起了杨秋月,越是战事的胜利时刻,他的思念越浓。小玉自打颐田回来后,换了一个人似的,除了时时不忘照镜子之外,百般殷勤,精心呵护,端水递药无微不至。她看出了颐田对她的冷淡,也尝到了颐田对她的言语不恭,但她相信人心都是肉长的,是肉长的就会有温度,她会感化地,温暖他。看到颐田每天拿着那个布包发呆,她知道这里一定会有个故事,可是她并不追问,任颐田的思绪飞远也不去打扰。倦鸟自会归巢,何况他颐田已经躺在巢中啦,他还能再往哪飞不成吗!因此,等待、耐心是小玉的最好选择,她就这样执着地不放弃、不抛弃,任你慕颐田怎么固执,怎么顽冥。小玉这种一如既往、日复一日的韧劲,让婆婆孔德英敬畏了三分。
大家来到菜园,拿着县革委会的土地公报,让颐田拿个主意,颐田简单地看了看,只说了一句话:“按政策办就是了,咱家要带个好头。”
众人听完,还想让他解释解释,可此时化妆成长工的游击队小战士来报,说家门口来了仨人,其中还有一位黄头发、蓝眼睛的洋人。遇有这种情况,第一个出面的总是孔德英,她看了众人一眼,便迈着小脚走了出去。拐出菜园的门口,老远就看见三个人拎着大包小裹指指划划地四处张望,孔德英揉了揉眼睛,加快了脚步,心说:难不成土地还没分完,又有人来分刮咱家这大院子了吧?比比划划的,像是分得到院子的主人一般。
这时,这三个比比划划的人瞧见孔德英,赶忙跑了过来,“妈、大娘,我们回来了!”听到喊妈和大娘,孔德英这时才转过劲儿来,这哪里是来分院子的,这分明是出国的孩子回家啦。她双手一拍大腿,兴奋得差点没背过气去。
“我的老天爷啊,这是有田和淑芳回来啦!快让我看看,都长这么高啦,成了大人了呀!”孔德英拉了儿子有田,又抱了抱侄女淑芳,然后仰着脸对着洋人姑娘端详:
“这,这洋娃娃可是真的?”
“妈——,看你问的,我给你介绍一下,她叫伊娃,是俄罗斯民族的人,她是我的女朋友。”
“大娘,她是我的嫂子!”淑芳又补了一句。
有田的个子原本就不矮,一米七八,可眼前的这位洋姑娘比有田还高出了半头,细高细高的,两条大腿就快到了孔德英的眉头了。她探下身子,九十度角鞠了一躬,说:
“妈,你好!”奶声奶气的,像是舌头没展开。孔德英听了又是一愣,回道:
“噢,洋人也说咱们这老话。好,好!不过呀,先不叫妈,叫大娘吧,叫大娘好些。”
伊娃不明白为什么先不让叫妈,而让叫大娘。凑近有田说了几句俄语,孔德英听不懂,站在那里看着他俩,淑芳笑了笑说:
“我大娘是老脑筋,你是没过门的媳妇,没过门是不能管婆婆叫妈的。”本来“不让叫妈”,伊娃就不懂为什么,这下明明进了院,站在大门里了,又来了一句“没过门的”,这让伊娃更加不懂。有田告诉她:“慢慢就懂了,你一点点习惯吧!”伊娃听了,在有田的额头上亲了一口。孔德英把头扭向淑芳,淑芳则对着孔德英学了一句有田的话:“大娘,你也一点点地习惯吧!”
早有人通知了菜园子里议事的人,除了颐田,大家都纷纷围了上来。慕孙氏依旧是喜极而泣,企鹅步在三个孩子的面前走来绕去的,一直拥到她的屋里。大家七嘴八舌,问东问西,有田、淑芳像答记者问似的,一一回答着。伊娃一双蓝色的大眼睛显然不够用,她看到什么都觉得新鲜,中国式的大家庭,虽然没少听有田、淑芳等人跟她介绍,但介绍归介绍,亲眼目睹的感觉还是不大一样的。
她的汉语讲得不错,一口的东北味,只是语速慢了许多,听起来哏丢丢的,挺有嚼头。每当有人问她话,她都要先看一眼有田,并立马从炕沿上站起身来,笑呵呵的,蓝眼睛一眨一眨的,倒是没有多少陌生感。谁的孩子谁打听,这期间,有田分别介绍了他们几个人的国外学习生活情况。他和淑芳跟伊娃是同学,在共同的学习生活中,有田和伊娃建立了深厚的感情。而有田这位德才兼备的中国小伙子,很快便得到了伊娃父母的认同,并在国外给两人安置了不错的职业。可有田念家,工作起来并不扎实,最后心疼他的伊娃决定跟他来到中国。淑芳自然成了伊娃的闺蜜,她与伊娃无所不谈,能让伊娃下定决心来到中国,淑芳功不可没。
泰田和淑艳去了法国,归国的日期尚未确定。恒田、升田正在抢修课程,他俩的语言关拖了后腿,直到半年前才算通过,目前一个学习经济理论,一个学习生物知识。等这最后两科结业,年底前后也能回国。淑芬学习西医,被一家医院聘任,有一位白俄族的追求者,但她怕父母想不通,所以一直没有答应那位追求者。年底前也准备回家过年,此次有田带伊娃归来,也是有意为淑芬投石问路。
几个孩子一去五六年,如今陆续地将要回来,当然就有唠不完的话。尤其是慕孙氏、孔德英、汪元芳、张欣芝这些做奶奶、母亲的,较其他的人更甚。只是闫师敏闷闷不乐,若有所思。是呀,几年来家里的变化,她都历历在目,现在颐田回家了,虽然在养伤,但毕竟伤无大碍,而且还是一个团的政委;有田领了洋媳妇归来,看来也是木已成舟,板上钉钉的事了;泰田、恒田、升田也都学有所成,前途无量;只是她的需田还不见个人影。这些年来,她只得到“一切安好,勿念”六个字的字条,这让她在此时此刻怎么能不更加思念自己的儿子呢!因此,一大家子人共同吃完了晚饭之后,她便早早地回到自己的屋子里,慕克智自然更懂妻子的心,他随后也跟了回来,安慰闫师敏说:“你不要急嘛,耗子拉木锨——大头在后面呢!日本人投降了,儿子很快就会回来。我呀,早已经掐算好了,儿子回来比他们几个都要风光!”
“你就知道哄我,我也不要什么风光,只要是儿子平平安安地回来,我就谢天谢地,心满意足啦!”
慕克智则说:“我哄你做什么,其实儿子除了那六个字的信条之外,还有一句口信的,但当时怕你担心,也怕给家里人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没有告诉你和其他的家人,要不信你可以问问克信去,只有克信我俩知道。”
“那是什么样的口信呀?连我也瞒着?”闫师敏有些不快。
“儿子是这样告诉稍信人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待山河无恙,儿自当还家孝敬长辈,如今儿已成家,且一切都好,勿念!”
慕克智又把需田的口信儿给加工修改了一下,随口告诉了闫师敏。闫师敏听了不以为然,说:“这跟那个字条有啥区别,成家有啥不可写的呀?真是骗人。”显然闫师敏不太相信这句话。慕克智则解释说:
“这区别可大啦,信条只是说儿子没事,而这句口信儿却是在告诉我们他在做啥。”
“那儿子在做啥呢?”
“做啥呢,告诉你吧,儿子他在打鬼子,和颐田一样,不过颐田是游击队,而儿子是八路军!鬼子投降了,你说咱儿子不就快回家了吗?说不准呀,还能给我抱回个大孙子来呢。”
“真会做梦!”
“嘿嘿,你还别不信,慕容夏云已经南下,她很快就会传回儿子的消息,你就安心地等着吧!”
慕克礼、汪元芳的屋子里,自然一扫往日的沉闷,热闹了起来。淑芳不仅给父母哥哥购买了衣物,还给大院里的其他人购买了许许多多的国外礼品。一群弟弟、妹妹、侄儿、侄女们如今女儿长成大姑娘了,而且跟母亲汪元芳一样出落得亭亭玉立,玉立亭亭的,汪元芳虽然思念儿子谦田,但有了归来的淑芳,她的心情大好。
最热闹的当数慕克仁、孔德英的屋里啦。孩子们看热闹、看稀奇物一般地来看洋人伊娃,吵闹着与伊娃逗嗑、套话。伊娃倒也热情大方,每当有问题听不懂或回答不上来,她就盯着孔德英,孔德英总会替她解释、说明,并出面解围:“去,去,去,瞎打听个啥!都回屋睡觉去,明天再来问。”等等,伊娃那两条大长腿坐在炕上盘不上,当她看到像僧人打坐一样盘了双腿,还能把苞米棒式的小脚儿从膝盖里面扯出来的孔德英时,她好奇地靠了过来问道:
“妈,大娘,您这脚是怎么个盘法,我可以学学吗?”
“呵呵,这有什么好学的呀,看看吧,就这么个盘法,简单着呢。”孔德英把腿伸开,随后又盘上,只见她先把左腿蜷曲,用双手把右腿抬起来,压在左腿之上,双脚插花一样压在左右腿上,小脚的脚心朝上,脚尖和脚后跟向脚心弯曲,菱角一般。孔德英如此这般地给伊娃示范了两次,伊娃试了试,都没有成功,乐得她和孔德英前仰后合的。伊娃让有田从包里拿出照相机给孔德英打坐式的盘腿拍了几张照片,随后又把自己的一双大脚伸到孔德英的“小苞米棒”前进行比较,笑嘻嘻地让有田给拍下来,并问这双小脚是怎么长成的。孔德英给伊娃讲自己自小缠脚的痛苦经历,而伊娃追问她为什么要缠足裹脚呢,问得孔德英只好把问题推给了慕克仁。
一个外国洋姑娘,自己的准儿媳妇在炕上跟孔德英比量脚丫子的大小,慕克仁就没敢往下看。虽然他也知道中国和外国的礼法不同,观念相差很大,但怎么也得入乡随俗吧。人家洋人不知道,你孔德英总该知道个长幼有序,尊卑有别吧。因此,慕克仁只是坐在屋厅的太师椅子上板着脸与有田说话,向有田打听国外的社会形势,发展状况,伊娃和孔德英俩人在说些什么,他根本就没有在意。而当孔德英把问题推给他时,他干咳了两声,说:
“噢噢,时候不早了,以后说,以后说。”
这时,有田也站起身,说:“妈,确实有些累了,我和伊娃去西屋住了,你和我爸也早点休息吧!”
孔德英听了这话,与慕克仁对了一下眼神儿,随后乐呵呵地说:“有田啊,让伊娃陪妈住吧,你爸跟你去西屋住。”
有田自然明白孔德英的意思,还想说一句什么,却被伊娃打断了,只听伊娃说:“好,好,我同意,我陪妈大娘住。”
“看这称呼叫的,什么妈大娘呀,现在就叫大娘。”孔德英帮着伊娃改口。
“是的,妈大娘。”伊娃答应的倒是挺快,可是仍然没有改口。孔德英抿着嘴儿摇了摇头。
有田领回了洋人媳妇,这在慕府上下成了一个新鲜的话题,众说纷纭,褒贬不一。慕敦儒与老伴慕孙氏首先产生分歧。慕孙氏自从见了这洋人姑娘之后,这嘴就没合拢过:
“哎,真是从小看大,三岁看老。有田这孩子从小就精灵古怪的,看着不知道要比他大哥乾田多了多少个心眼子,看看人家这出国学了一趟,把洋人媳妇给娶回来了,多好看的洋娃啊!”
“领个洋人回来就好啦!还乾田心眼少,乾田的心眼少吗?他是头大的,人家乾田那是憨厚,凡事都让着这帮弟弟、妹妹们,你老太婆可别把憨厚当成了傻子!”老儒公颇不服气。
“我可没说乾田傻,我是说有田心眼儿多。”慕孙氏还在争辩。
“哼,先告诉你吧,什么屯田、颐田呀,那可都比他们的大哥差得远呢!”老儒公仍然称颂着乾田。
“你呀,就是向着乾田,什么时候都是乾田好,偏心眼子!”
“我偏心眼儿吗?乾田在这群孩子里,什么不是干到最前面,人家有过一句怨言吗?娶个洋人媳妇回来就美那样。咱的家里养得住、养不住,我看还两说着呢。”
“你这是什么屁话,有什么养不住的,去哪再找我们这样的人家去?家有梧桐树,引来金凤凰。我们有田那就是梧桐树,我看那洋孩子挺随和的,一个人来到咱的家里,一点也不生分,有说有笑的,我稀罕!”
那么老大两口子是什么意见呢?慕克仁自是拿不定主意,他来找五弟慕克信。慕克信倒是开明,他直言告诉大哥:“必须得赞同。”说到为什么嘛,他说棒打鸳鸯的事咱不能干。两个孩子情投意合,如胶似漆的,你能分得开吗?而且人家姑娘不远千里万里而来,一无亲二无友的,出了点事你担起责任了吗?所以呀,木已成舟的事,咱就坡下驴,择个日子把喜事办了,这就叫“老儿子娶媳妇-----完事大吉!”
慕克仁听后,未作表态而去。
孔德英吃不准主意,来找婆婆慕孙氏。慕孙氏的态度依然明朗:“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洋娃娃看着好看,顺心,喜庆,有田这孙子有能耐!”
可孔德英却说:“比有田高出了半头,那大脚丫片子,一尺多长,个子高点且不说,也太单细了,连个屁股都没有,这将来能生育吗?”看看,不同的人,关注的事也不一样。
慕孙氏听了,没有回答,而孔德英又接着说:
“你和公公常说,娶媳妇千万要看看女方家的门风,可这一个外国洋人,这门风咋个看法呀!是我能去啊,还是您能往呀?”孔德英又给老太太慕孙氏出了个难题。慕孙氏的脸上少了些许笑意,仍未回答。
“再说了,将来就是生育了,生个孩子要是不黄不白的,能好看得了吗?”
这三道题还真难住了慕孙氏,她嘎巴了半天嘴,也回答不上来。别说是慕孙氏回答不上来,恐怕是博学的老儒公也难答得上这样的古怪问题。可儿子大啦,他能由娘吗?人家姑娘来了,知礼懂事的,没拿咱们当外人,处处与家里的人学这学那,从哪个角度来说,咱也不能慢待人家。最后孔德英也只能带着疑问,默认了此事。能回答她这些古怪问题的,解除她当前这些苦恼的,也就只有时间了。
上午,有田到菜棚里见到了六哥颐田。从小时候开始,六哥颐田便是他的偶像和崇拜者,在几位哥兄弟之中,颐田与有田的年龄相差不多,兴趣和爱好也有相似之处,因此,在家中,做什么事,有田总爱与颐田保持一致。今天,哥俩在菜棚之中亦是谈得投机。颐田给有田讲他将来的梦想,有田则给颐田讲下一步的打算。他们当然谈到了杨秋月和伊娃。杨秋月是颐田的一个心结,有她横亘在心,颐田很难接受小玉。说到动情处,颐田就掏出布包里的遗物给有田展示。有田理解六哥的心境。但他安慰六哥,人死不能复生,尊重死者,告慰英灵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好好地生活下去,不快点从这里解脱出来,这对任何人都不好,也是任何人都不愿意看到的,就连杨秋月的在天之灵恐也难安。因此,有田希望六哥要接纳小玉,就小玉的人品、口碑和来慕家这么多年默默无闻的表现,就足以说明她有资格来代替杨秋月,百年以后如果颐田能在天堂里与杨秋月相见,秋月也会为此而欣慰的。男子汉大丈夫,如果连这点都割舍不去,连这样的一道坎都不能跨过去,那你还是我有田敬佩的六哥颐田吗?顺俗而不偏宜, 放下秋月,六哥你应该去追求新的生活!
有田这番劝解,颐田听在心里,确实挺服气的。当年的跟屁虫,如今已经令他刮目相看了。人说“力微休负重,言轻莫劝人”,看来如今出国留学归来的有田,确实学到了很多,成熟了很多,他不仅力不微,而且言也不轻。哥俩也交流了对时局的看法,谈到了马克思主义、共产国际,亦是英雄所见略同。直到小玉给颐田端来了午饭,有田也没有离去。
慕家的几百亩田地还是分了。周边的贫困人家都均摊了几分几亩,包括西河湾子的沈堂的家里也得到了。分到了田地,家家自然高兴。土地是衣食父母,生命之本嘛。然而,好景不长,突然一夜之间,国民党的部队先后占领了锦州、沈阳、热河一带,在国共两军的大大小小几次战役之后,八路军的队伍逐渐落了下风,率队北撤。刚盼来好日子的老百姓,又迎来了沉痛一击。国民党的统治依旧让他们喘不过气来,先是征兵、征粮,后又抢男霸女,慕府当然也不断地遭受到了骚扰,几次有国军上门。在白色恐怖之下,颐田早早地返回了部队,临行前嘱咐家人暂且忍耐,共产党的队伍早晚还会回来。慕克智、慕屯田转入地下工作,坤田、蒙田继续在矿山中劳作。而此时的坤田已经成为矿工工会的组织者之一。
可就在此时,又一个人物出现了,而这个人物不是别人,他是慕谦田。谦田化妆逃出了县城之后,直接投奔了国民党的队伍。并且凭着他的聪明才智,很快在部队中崭露头角,节节攀升,直到今天的一名国军少校副官。他带着一队人马驻进了县城。你看他一改被追杀时的狼狈,也没了被金千金打压时的窘状。此时的他威风八面,洒脱从容,心高气傲,英俊风流。他手握兵权,兵强马壮,进得小城,不可一世。他很快便成了当地的头面人物。
日本人投降以后,县城官府里的达官贵族有的就地伏法,有的四散奔逃,金千金的家宅被瓜分,她与父母接受着政府的劳动改造。此时的她,真是落魄的凤凰不如鸡,在改造中艰难度日,往日的英气已经不在,那种贵族的高傲虽然还有一丝尚存,但为了活命,她也不得不忍气吞声,逆来顺受。终日不与他人说一句话。她有时也不认可命运的捉弄,想一死了之,但她一是没有这个决心,二是还期盼着那位然曾经令她神魂颠倒,又始乱终弃的人,她不想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见不到他,既然他割了天玑的耳朵,捎信说他会回来找她,那他就应该会回来的。她了解慕谦田,知道他肯定会说到做到,她要等着他回来,哪怕是他回来将自己杀掉了,那她也算死个明白,不枉此生了。
老天也算成全她,这慕谦田真的就回来了。而且还来到了她的身边。谦田本来是想着向金千金炫耀的,他想让千金知道,他慕谦田不只是她的面首,不只是她玩弄的工具,离开你金千金,他慕谦田依旧风度翩翩,依旧能够玩转乾坤。可当谦田看到昔日那骄傲的公主,如今像落汤鸡一样寒酸的时候,谦田却动了恻隐之心。从某种意义上说,没有金千金,也真就没有今天的慕谦田,千金的父亲是谦田的伯乐,千金对谦田虽然产生了变态式的爱,高高地骑在谦田的脖子上,但那毕竟也是一种爱,这种爱是自私的,是人性的,是她自小在那样的家庭里养成的,而如今千金落了这样一个下场,对她来说,已经辱比杀身。慕谦田就算再无情,也还没有到了再在她伤口上补刀的地步。总算慕谦田还有一点良心发现,他骄傲地把金千金和她的父母解救出来,让他们住进原来的宅子里,并在生活上给他们提供了相当的关照,并时常用言语刺激打击金千金:“当年你看不上我,拿我当玩偶一样戏弄,现在咋样,还得我慕五爷管你们一家老小吧!”
其实,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可金千金不行啊,她认为她天生就应该是高傲的,天生就应该骑在你慕谦田的头上啊。所以她错了。她错在了过分的自负和过分的贪婪之上,她没有看清此刻的慕谦田已经不再是从前她手中的玩物,他已经是国军的少校副官。他所要的和梦想的一切,都已经水涨船高。千金再想在他的面前趾高气扬,耀武耀威,已经成了自讨苦吃,自找没趣。可这种苦千金讨了,这种趣千金也找了。她破裤子缠腿一般地纠缠着慕谦田,一刻也不想让谦田离开她,她要想让谦田把全部的感情都倾注到她的身上。可是,时过境迁,今非昔比,这种贪心能不是妄想吗?因此,惹得谦田大发脾气,并从此疏远了千金。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此时的金千金见不到谦田,就来到谦田的官邸里大吵大闹,这谦田怎能容得,一气之下,谦田把千金关在一个破屋子里,你不是爱折磨别人吗,你不是爱吵闹别人吗,从今以后,就让你一个人在这破房子里折磨自己吧。久而久之,金千金一个人郁郁寡欢,无疾而终。
在县城里站稳脚跟儿后的慕谦田,当然也没有忘了慕家洼,没有忘了他的家。这日高兴,他乘着军车,拉着队伍,大张旗鼓、浩浩荡荡地开进了慕家洼,来到了慕府门前。整齐的队伍把慕府门前的大广场排了个满满。他下了车,在大门洞前摘下墨镜,吹了吹镜片上的灰尘,然后又戴在鼻梁上,接着他抖了抖军装,一摆手,早有士兵上前敲门。这么大的阵势开到慕府的门前,院里的人是接到了信息的,但他们不知道来人是慕谦田。这些年来,慕府里的人大小事情是经历过多少次的,鬼子、伪军进府抢劫过,胡子雪上飞上门骚扰过,八路军和游击队战士光顾过。今天又来了这样的队伍,他们紧张归紧张,害怕归害怕,但大人孩子都没有乱了阵脚,而是集中在后院里观望着。慕克仁、孔德英、慕克礼、慕克信、慕有田等几人前来开门。
待大门徐徐打开,敲门的两名士兵早已立定站好,谦田双手叉腰,踏步向前,迎面一看是孔德英,他高声说道:
“大娘,是我呀!”随后,谦田摘下了大墨镜,向四处张望着众人。
听到说话声,孔德英便识出了来人,她“哎哟”一声,便接着说道:
“我的天啊,这孩子,你这是什么阵势呀!”随后,孔德英回头朝着大家喊道:
“大家都别怕,是谦田回来啦!”
慕克仁、慕克礼、慕克信等人马上都迎了过来,有田跑过来欲与谦田拥抱,谦田向后正了正身子:“有田?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五哥,我回来几个月了。”有田回答着,谦田不紧不慢摘下白手套,拍了拍有田的肩膀:“回来好,回来好啊。”然后分别与几位长辈客套了几句,便往院子里走,士兵则分成左右两侧,小步快跑地沾满了院内的通道。
谦田一脸严肃地问道:“爷爷、奶奶都好吧?”
“都好,都好。”慕克礼答道,而此时慕敦儒、慕孙氏已经磕磕绊绊地走了过来。谦田上前拉住爷爷、奶奶的手,问:“看你孙子帅气不?”
慕孙氏当然回答帅气。而慕敦儒觉得这阵势太过张扬,调子太高,便说道:“帅气是帅气,只是招摇了些。”
“这算什么招摇,爷爷,告诉你,这只是我的一小部分卫队,我的大队伍要是来了那得挤满了慕家洼呢。”谦田十分得意,又问道:“家里有什么变故吗?”
“没什么变故。”慕克礼接着答。
“怎么没什么变故呢,田地都被分了!”孔德英瞥了慕克礼一眼,说道。
“我就知道共产党能干这事!他们除了会分一分田地,也做不了什么大事,大娘,放心吧,我回来了,这田地嘛,就跟着回来啦!”谦田说得信心十足。
忽然谦田瞧见人群中有一位洋姑娘,他斜眼注视了一下,问道:“这还来了个洋人啦?”
有田赶紧说道:“嘿嘿,五哥,是我媳妇伊娃。伊娃,快来见过五哥。”
伊娃拉着淑芳的手,上前问候了一下,淑芳则拽着五哥谦田的手,把脸靠在五哥的胳膊上说:“五哥,想我没,这下我们三人的差事你可得给解决了啊。”
谦田摸着淑芳的头,朝着众人,向大院的四周看了看,向对周围的山水树木宣誓一般地说:
“何止是你三人,今后,这的天下都是慕家的天下,县里乡下,我说二,他就没人敢再说一。”
慕谦田这样声势浩大地回到慕家洼,十里八村的可就都知道了。消息不胫而走,亦传得神乎其神。更有一些讨好卖力的,简直把谦田捧上了天。
“那慕家的老五,国军的少校副官,手里佣兵几十万,他的出现,共产党那几个人早都吓得魂飞天外啦!”
“还敢分人家的田地,毁人家的契约,这回看你怎么收场。”
“慕府的人也敢惹,这前一阵子,老八领回了洋人媳妇,今天又回来一个老五,听说老六、老七也不是善茬子,等着瞧吧!”
更有几户分了慕家田地的人,来到慕府,纷纷主动要求退还所分得的田地,其中就有沈堂。
“慕家老爷啊,我沈堂可不是那样的人,当初就说这土地不能分,可我也是没有办法呀,您说咱这沾亲带故的,我种了你慕府的田地,那叫啥事,今天我主动退给你们,有什么损失,我沈堂拿了老命补偿!”
其他的几人,也如沈堂一般。
按照老儒公和慕克信的想法,土地既然已经分了,就随它去吧。没有必要再收回来。一是这形势飘忽不定,说不准哪股风吹过来,又要折腾。这哪块云彩有雨,哪块云彩没雨,谁能看得透呀。你今天收回来了,明天又来了新的政策,再给分了咋办?二呀,慕家现在这情况十分复杂,孩子们都大了,颐田追随的是共产党,慕克智、慕屯田保不准也加入了共产党的组织;矿上的坤田、蒙田也不再以土地为生;有田和伊娃,淑芳天天研究什么地矿、机械,对几亩地根本就不闻不问,所以几个老的还为这些土地闹腾个啥。分了图个财去人安,省心省力,皆大欢喜。所以,他们几次都把退地的百姓给劝了回去。可谦田是谁呀,他是国军的少校副官呀,他的兵马三天两头地来到这村边地头上绕,这着实吓人啊!这地谁种着他的心里能踏实呀,干脆,你慕府爱收不收,反正我们没有胆子再种了。这样的年月,什么也不如命重要,有的人家宁肯去逃荒要饭吃,也不再提心吊胆地守在你慕府的那几亩土地上。谦田看到这里,得意洋洋,心说:爱种不种,挨饿的又不是我们。就是荒着,那它也姓慕,我们慕家还在乎这几亩地吗?我们要的就是这个面子,争的就是这口气。
而慕谦田要做的第三件事便是剿匪。说白了就是打掉盘踞在东山里的胡子。按照上级的指示,谦田决定先礼后兵,分两步实施。礼嘛,就是和谈收编,让这伙胡子归顺了国军。他对手下的兵将们说:如果雪上飞投降了国军,咱就好事好商量;如果她一意孤行,继续占山为王,甚至与国军对抗,那咱就刀兵相见。我国军现在这实力完全可以把东山荡平,没了东山,你雪上飞还占什么山,称什么王!于是,他先派了王参谋带着一份礼单去山上面见雪上飞。这礼单上有枪支弹药,有药品粮食,有服装被褥等等, 开出去一大堆。
按说谦田的这份礼单不薄,并且还许给了雪上飞高官厚禄。可雪上飞是谁呀,她是打鬼子出身的,鬼子的军用物资她都敢夺,她还在乎你慕谦田这支小队伍吗?况且她与慕颐田的游击队合作的十分融洽,雪上飞与慕家六少爷的交情,你五少爷可不只是差了三里五里的,我雪上飞怎么能不讲究点江湖道义,而投降你国军呢?而这投降和归顺它听着也不顺耳,我堂堂的江湖头领,岂有投降、归顺之理。况且从与颐田的游击队合力攻打了鬼子之后,不仅眼下物资、弹药充足,而让雪上飞深深地感受到,颐田的队伍那才叫一支队伍,军纪严明,作风硬朗,打仗有谋略,有远见,对老百姓秋毫不犯,这样的队伍绝非等闲之辈。可你慕谦田的国军来了,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比小鬼子还凶,就说你慕府那几百亩田地吧,人家颐田政委就主张给百姓分掉了,她雪上飞也是穷苦人中的一员啊,她感觉到心里热乎。可你慕谦田回来了,又统统地全部给收了回去,你既然兵强马壮,势不可挡,能开出厚礼给我雪上飞,为什么就不能体恤一下那些无地可种的饥苦百姓呢!最近又听说在城中接连发生了几起抢男霸女之事,这更是雪上飞深恶痛绝的。为此,她一口回绝了王参谋。王参谋还想争辩几句,差点没让雪上飞的手下割了舌头。
这没有完成任务的王参谋回去向慕谦田交差,他添油加醋地那么一说,这简直把慕谦田的肺给气炸了。日本人都被国军打跑了,你一伙胡子还敢如此这般撒野。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你可就
别怪我慕副官马王爷有三只眼啦,于是慕谦田决定全力攻山,亲帅队伍进山剿匪。
慕容夏云南下执行新的任务以后,她把城中的一切事务交给了慕克智,并在临行前秘密上报组织批准,接受了慕克智的申请,吸收慕克智加入了中共党组织。慕谦田带领一队国民党的军队占领了县城,完全出乎慕克智的意料之外,但也似乎在情理之中,凭着谦田的个人能力和他这些年在城中的锻炼,想在什么地方谋个官差,那是绰绰有余的,可能在国军中提拔的如此之快,仅两三年的时间便荣升为少校副官,这还真不多见,乱世出英雄嘛,非常时期采取一些非常之举倒也是常事,它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可谦田和他的队伍到城中所做的一切,都让慕克智、慕屯田看不明白。这哪里是国军的队伍,分明连土匪也不如。胡子雪上飞的队伍从来都不骚扰百姓,可谦田所带的队伍却专干一些鸡鸣狗盗之事,而且还堂而皇之,这简直禽兽不如嘛!气的慕屯田几次想上门去找谦田理论,却都被慕克智拦下。他要求屯田静观事态的变化。现在城中的地下组织力量薄弱,且不可草率行事。识时务者为俊杰,而眼下还不是理论的时候。
当慕克智得知谦田要攻打围剿雪上飞的时候,他感到事态严重,情况相当危急,立即派屯田进山向雪上飞通告,要雪上飞做好迎击的准备,同时他在城中组织人员密切注视国军的动向,及时给雪上飞报送情报信息。
国军的炮火确实十分猛烈,接连几天的狂轰乱炸,给雪上飞造成了巨大的损失。情急之下,她把老弱病残秘密转进天然的溶洞之内躲藏,并封好了洞口,自己和赵九霄则分别带上两队精兵,在山中与谦田的国军进行周旋。雪上飞活学活用,她把从慕颐田哪里学来的游击战术运用得得心应手,恰到好处,而这种战术恰恰是国军的短处,慕谦田不想久拖战场,速战速决,可雪山飞却死缠乱打,她要夺回所遭受到的损失。就这样,战事停停打打,打打停停,彼此牵制了大半年的时间。
忽一日,慕谦田得到线报。说雪上飞手中的情报,多由城中一个伪装成商铺的共党的地下组织给暗中提供的。剿灭共匪,这是谦田的首要任务。他怎么能容得下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有这样的组织存在呢。于是他又率队亲往,意欲将这个共党组织一网打尽。可在围捕的过程中,有一人受伤逃跑,在追击的途中,谦田从身形背影中断定,这人不是别人,而是他的三哥慕屯田。于是谦田撤下了追兵,一个人悄悄地尾随着三哥,不出所料,夜半时分,这名受伤的共匪果然溜进了慕府。谦田此刻的内心矛盾重重,但立功心切的他还是敲开了自家的大门。
受了伤的屯田面对谦田的追问,坚称自己是在做生意的途中遇上了胡子,丢了一批货物而受伤逃命。这话能骗得了家里的人,却骗不了谦田。他是一路尾随而来的,他三哥再怎么能编,又如何骗得了他的亲眼目睹呢。他劝三哥识时务,只要把这个地下组织的其他人都交出来,他必保三哥的荣华富贵。可屯田怎么能做这样的事呢,他怎么能出卖慕容姑娘和四叔呢!不管奶奶、爷爷、父母等人从中怎么“打和”,但屯田拒不配合谦田,这让谦田大为恼火,甚至恼羞成怒。他说:“三哥,看在咱哥俩和众位亲人的份上,我且给你一天的机会,明天上午我来带人,目前这院子你是逃不走的,你明天是风风光光地跟我走,还是戴上镣铐跟我走,你自己看着办!”
而屯田的态度也很决绝:“老五,也不用你给我一天的机会,既然你自己认定了我是共产党,那我就是这个组织的成员,而且我还是个头目,要想从我这里得到其他的消息,那都是梦想。你的队伍来到城中都做了什么你清楚,想带我走,你现在就可以当着爷爷、奶奶的面把我铐走吧!”
俩人这样互不相让,弄得孔德英、汪元芳也没了主意。淑芳上前拽着谦田,希望手下留情,何必如此“相煎何太急”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就都过去了吗?可谦田不依不饶,一向儒雅的慕敦儒看不下去了,他破口大骂:
“你们两个不孝东西,要动刀动枪,都给我滚出去动,要不就先把我打死了后,你们再反目。我们慕家怎么出了你们这样的人了呢!”
有田此时,走近谦田,说道:“五哥,你执行公务,是职责所在,情有可原,三哥他有伤在身,回家诊治,无可厚非。我在国外不太了解国内形势,可各保其主的事很难说得清孰是孰非,这又何必呢,看你把爷爷气这样。”
“你个小孩牙子,懂个啥,你还当起好人来啦,滚一边去!”谦田没好气地说。
“小孩牙子是什么意思?”伊娃小声地问有田。
本来有田对谦田回城后的所作所为就有看法,特别是回村子后又讨回了分出去的田地,既不低调,还不近人情,今天对三哥又是如此的不客气, 听了伊娃这么一问,他也受不了啦:
“五哥,怎么就小孩牙子啦!怎么我就当起好人啦?怎么就滚一边去?难不成你连一大家子所有人的面子都不给呗?给你个台阶你就快点下来得了,好,既然是这样,三哥是我的三哥,今天你动他一个手指头我看看!”
这样一僵持,可就不好收场了。慕克礼从老儒公的身后站了出来。他朝着谦田大声地说:“儿子,今天晚上如何收场全在你一个人的身上。你要是还认这个家门,还认我这个爹,那你就马上给我走,如果你真想跟你三哥过不去,那好,你就先朝我这打一枪。”慕克礼说罢,一把扯开自己的衣襟,露出了胸膛。
谦田见此,无奈地转身离家。
第二天全家人都没了笑意,不知此事如何了结。慕克信知道这屯田、谦田两头倔驴的脾气。认定谦田绝不会就比罢休。他嘱咐孔德英必须稳住屯田,万不能放他们出门,出了门无疑于把他送进了虎口,四处都是谦田的人,唯有留在家里,才是最安全、最稳妥的。正在此时,慕克智回到家中,他当然也是被追捕的人员之一。国民党的白色恐怖搞得人心惶惶,慕克智担心屯田,便通过东山的溶洞回到家里。当他听说昨夜发生的一切之后,便决定让屯田从山洞中进山,并设法联系到颐田,告诉颐田,现在国共双方的战斗正酣,但国民党溃败的迹象已经十分明显,各地反蒋的浪潮高涨,一场大的战役正在酝酿之中。他希望颐田的部队能设法在热河地区站稳脚跟儿,雪上飞已经同意加入东北野战军,她手下一大半的兵力能够跟随她投共。如果颐田能够带队亲自来收编这支队伍,那不仅有效地增强了颐田部队的实力,而对城中的国军也必将起到巨大的震慑作用。因此,要颐田早做决定,切莫耽误了战机。屯田当然更担心四叔慕克智的安危,但慕克智自信地认为自己尚未暴露身份,谦田还不能对他动手。于是屯田速速领命而去。
慕谦田再次回到家中的时候,带来了几百人的队伍,进门后便朝大娘孔德英要人。孔德英按照慕克智的嘱咐,对谦田说:
“哟,你朝大娘要人,那大娘还得朝你要人呢。你把你三哥弄到哪去了?他可是一早上便离家进城,说是去找你和解去了。”
谦田明知道孔德英说的是假话,他也不同孔德英理论,派兵各屋去搜查,搜查的结果可想而知。慕克礼、汪元芳仍然劝谦田抓紧收兵,自家的兄弟何苦这样兵戎相逼呢!而谦田却强调说,他此举正是为了挽救三哥屯田,挽救慕家。如果屯田真的是共产党而拒不认清形势,那后果将难以想象。
老儒公此时依旧是火气未消,他用拐杖指着谦田的鼻子质问:“你身为国军的军官,打日本人的时候干啥去了?现在日本人投降了,你却来自家的门口耍威风,别说屯田他不是共产党,他就真的是共产党,也轮不到你上门抓人。”
谦田自认为屯田一定会躲在家中,因此,此次他并未与家人过分地冲突,他带兵出了慕府,并安插兵力,把慕府围了起来。他哪里知道家中还有一个秘密的山洞呢?此刻屯田已经与雪上飞的几名卫兵,出发走在去颐田大部队的小路上了。
八.风云际会
云从龙,风从虎,风云际会的时刻出现在辽沈战役的战场之上。一场规模宏大的战役在辽沈地区打响了。共产党的队伍南北夹击,打得国民党的军队进攻无望,撤退无门。而有资格带队参加这场战役的慕家人就有两位。当然,这其中不包括慕谦田。为什么没有慕谦田呢?因为他那股国军,在慕家洼一代耀武扬威,狂妄自大,可随着国共两党在战争形势上的重心变化,慕谦田的队伍早就在战役之前被打得落荒而逃。慕谦田疲于奔命,不仅丢了官职,而且不知去向。有人说他逃往了台湾,有人说他去了西南,有人说他弃尸荒野,反正是生死未卜,从此再无下落。而真正率领队伍或随大兵团在战场上作战并最终会师的。是东北野战军中已经升为团长的慕颐田,他自热河一带起兵,向东南推进,攻打锦州。而另一位则是挥师北上的八路军某师参谋慕需田。他所在部队的任务则是堵截从海上逃跑的国军。
在之前的战斗中。慕需田已经从慕容夏云那里得知了家乡的一切变化和种种变故。他知道了父亲穆克智已经加入了共产党,知道了六哥颐田、三哥屯田,四哥蒙田以及和五哥谦田的不同人生经历,不同的道路选择。他既盼望着与父亲、颐田能会师于胜利的庆祝之中,也期盼着与谦田在战场上相见。需田甚至还有一个不错的设想,他设想着五哥谦田的部队能看清时局,反戈投共,那样的话,他们哥仨就能共同奋战沙场。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打仗亲兄弟嘛!因此。慕需田总是憧憬着这个美好时刻的到来。他反复预想着三人会师的各种场景:五哥谦田还是那样的
文质彬彬、风度儒雅吗?六哥颐田还是那样高高大大,幽默活跃吗?父亲怕是老了吧?战斗之余,他会把他的这些想法说给妻子高春风和儿子慕延安,儿子自是听不太懂的,而高春风则总是鼓励他说:“不要急,这一天早晚会来到的,我与你共同期待。”
需田与高春风这一路走来,不仅感情上顺风顺水,水到渠成,而且在事业上两人也是志同道合,各有所为,在战火中成长起来的一对小夫妻,二人自离开家乡的县城之后,首先来到了北平,在北平接受了革命知识理念学习,然后来到延安,当时的延安可谓是革命干部的大熔炉,给两位热血青年提供了广阔的天地,需田很快成了部队里的笔杆子,高春风也凭着她的才干加入了部队文工团。延安的革命热潮使二人意气风发,就连儿子降生,也以“延安”命名。随着革命形势的不断好转,需田参加了百团大战等太行山区多次的大小战斗。他有如福星附身一般,虽然出生入死,总是战斗在最前沿,但子弹就像长了眼睛一样,总是躲着他绕开他。他甚至连一次较重的伤都没有受过。这在经历过抗日战争的人来说,实属少见。因此,部队首长、士兵们都叫他福星,加上文笔不错,在作战中鬼点子多,人们都说他是智多星、福多星,双星高照。这次随队来参加辽沈战役,对需田来说可谓是天赐良机,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他与高春风商量着,等打完了战役,解放了东北。他们就可以带着儿子回到阔别多年的家中去看一看。他们要看看穆家洼的变化。要去高家戏班,要与双方的父老亲友团聚,要找到天玑报仇。
谦田的国军队伍被打散了之后,颐田收编了雪上飞的人马。慕家洼的山区早早地迎来了胜利的曙光。雪上飞由于怀有身孕,他没有再跟随着部队去前线,而是留在地方的做妇女群众工作。而赵九霄则带着队伍,与颐田并肩作战。他表示,等战争结束后,他会回到慕家洼,与师傅慕克信重聚,继续他的学徒生涯。将来他要做一名救死扶伤的医务工作者。张勇军的母亲和女儿妮子,也陪在郑冬雪的身边,一家人总算过上了幸福安康的好日子。
东北的一系列战役打得畅快淋漓,南北两路解放大军令国民党的军队闻风丧胆。与国军的节节败退相比,共产党的队伍高歌猛进,1948年的秋天,东北全境解放。战场上相遇的颐田、需田、赵九霄更是喜不自禁,溢于言表。击节相庆,这样的日子等的、盼得太久、太久了。而这样的胜利也太令人欢欣鼓舞了。但相逢总是短暂的,解放了东北,只是夺取全国胜利的一部分。还有接下来的战斗等待着几人。所以,三人共同约定,待全国解放之后,再相聚于家乡。需田嘱咐颐田要多长个眼睛,别再让子弹打穿了肠子,颐田则调侃的说,他身边有五叔的小徒弟赵九霄跟随,就是打穿了肠子,也会有人给我接上的。倒是你,别光顾着在战场上疯打。要把媳妇儿、儿子照顾好,并早点儿把他们送回家,好让爷爷奶奶高兴高兴。需田自是满口答应。并安慰六哥,忘掉过去。切莫辜负了小玉。当几个人说道了郑冬雪已有身孕。并将要临产的时候,需田则嚷嚷吵吵的说,如果郑冬雪生个丫头,她可以与赵九霄做亲家。面对着战争的天平向解放军倾斜,几乎所有人的心境都发生了变化,他们都在仰望着星空,畅想着未来。这些情感的倾斜与释放,是多少人用生命和热血换来的,他们已经被压抑得太久太久。
慕府的大家庭也迎来了新的生活。孔德英把家里家外打理得井井有条,虽然公公婆婆的身体都大不如从前,但有慕克信、慕克礼等人的悉心照料,老儒公和慕孙氏并没什么大的毛病。老两口吃得香,睡得稳,眼不花,耳不聋。特别是老儒公的心境好得很,他的养生秘方是守住内心、诸事少管,他说:“精神内守,病安何来?”而慕孙氏依旧是菩萨心肠,乐天派,她有她自己的精神支柱。那就是她要等着她那几个孙子早日归来。她天天乐呵呵的跟人讲,我那几个孙子都大了,在外面野够了,就自然而然地回家来了,说不准还会领回来几个像伊娃一样的好孙媳妇来呢!所以,他们几个不回来,他老太太就不会老去。
有田和伊娃被坤田请到矿上去做技术顾问,虽然条件有些艰苦,但离家不是太远,时常都会回家看看。孔德英想张罗着给俩孩子把喜事办了,可有田一心要等着六哥、七哥回来再说。因此这婚事就一拖再拖。伊娃早已经适应了大院里的生活,每次回来都围在慕孙氏、孔德英的身边,听他们讲中国妇女的老一套故事。淑芳到镇子里的学校代课。虽然与她所学的专业相差甚远,但每天面对着那些刚刚有学可上、有书可读的孩子们,她也是倾尽了全力,并动员大嫂蒋月菊也来教书,可蒋月菊怕自己难以胜任,便推荐了蒙田的媳妇林文秀,林文秀带着自己的孩子进了小学的课堂,并从此与教书识字结缘。
慕克智与慕屯田两人,一个留在城中开展工作,一个到附近的革委会工作。彼此驾轻就熟,都干得风生水起。而最得心应手的,还属郑冬雪,生了一个女娃后的她。再度青春焕发。对妇委会的工作不仅热爱,而且几乎倾注了全部的心血。有人还把她带着一群胡子占山为王。专打鬼子和伪军,最后投身革命的事迹编成了故事。以至于她一回到慕府,一群孩子们便吵着闹着让她讲“雪上飞”的故事。在慕府的大院里,她简直成了“三侠五义”
中白眉大侠一般的英雄侠客。
接下来的家庭成分的划分上,这却让革委会对慕家犯了难。按当时的政策条件划分,慕家的土地有几百亩,也曾有过丫头、婆子和长短工。但后来,土地已经被分给了农户了,虽然由于慕谦田的回乡,一些农户将土地又退了回去,可慕家人并未经营耕种,这种事情是存在的。考虑到慕家的实际情况,革委会决定将慕敦儒确定为地主阶层,而慕克仁及其长子慕乾田亦应属其列。二儿子慕克义虽然有勾结日本人之嫌,但已过去。其子慕坤田、慕蒙田都当了矿工,并早早地投身了革命,故不予追究。慕克礼为满洲政府做事,其子慕谦田又是国民党的军官,是打击的对象,固定为反革命,而慕克智加入了党组织,慕克信也为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做出过贡献。因此二人可定为革干。针对这种决定,郑冬雪首先站出来,提出了不同的意见。她认为把慕家定为地主不太合适,因为慕家的土地是自觉自愿分给农户的,此其一。慕家曾经私藏了大量的粮食、药品,都支援了打鬼子的游击队。是因为有了这些支援,游击队才能不断地度过危机,打了胜仗,此为其二。慕家的长短工、丫头、婆子早就辞退了,她郑冬雪就曾是慕家的丫头,她能参加革命也是受慕家人影响的,而慕家的土地,尽管有些农户惧怕慕谦田的淫威而退了回来,但慕家人至今也没有收回,既未经营,也无契约,此为其三。慕家的颐田、需田现在还在前线上浴血奋战,后方却给人家定为地主家庭,这未免会伤了人心,此其四。而关于把慕克礼定为反革命那就更为不妥了。他在日本鬼子投降前便辞职归乡,在支援游击队的过程中。也有过筹粮筹物的表现,而慕家所捐献的粮、财、物之中也有他的一份,他当时没有反对捐献,就等于支持,既然支持了革命,那再给他定位为反革命,这不是矛盾吗?根据郑冬雪的坚持,最后革命委员会给穆慕家定为富农阶层,而取消了慕克礼反革命的头衔。
后来有人提议把慕府的药房、学堂、铁匠炉、碾坊、磨坊、粉坊、兽医站等一切都充公,并没收其中的书籍、器具。郑冬雪又提出了不同的想法,他认为学堂的书籍可以用于公办的小学使用。这点尚无异议,而大批的医学书籍没收了实在可惜,不如留给慕府,以造福子孙后代,治病救人。至于铁匠炉、碾坊、磨坊、
粉坊、兽医站等充公使用都在情理之中。但在执行的过程当中,慕府中的许多物品被哄抢。粮仓被扒掉。那座四平八稳、宽敞通透的大门楼一夜之间也被夷为平地,几段院墙被毁。
慕府的日子倒也如平常一般的运行着,孩子们入了公办的小学,慕克仁、慕克礼、慕克信、慕乾田等都参加了生产劳动,由于这一大家子人多数都有些文化,加之通熟医道,所以,人缘都不错。慕家的药铺仍然在使用着,一早一晚的劳动之余,慕克信仍然给乡里乡外的人坐医问诊,也常常调制一些中草药剂给人喝。学校里的学生、老师们有个头疼脑热、伤筋动骨的,他都会及时出诊,逐渐在当地成了有名的医生。
郑冬雪简直成了慕府最值得信赖的保护神。每有一点好事儿,她都会最先想到慕府。家里有一口好吃的,他都会最先想到老儒公和慕孙氏。三天两头地往慕家跑。两位老人看着她比亲女儿、亲孙女还亲。
日子仍在继续。慕府中的人都在各自的岗位上,扮演者各自的角色,忙碌着、充实着、快乐着、忧愁着,迎接着每一个日出日落。
一个偶然的机会。慕容夏云在审查办理的一个案件之中,发现了天玑的蛛丝马迹。由于这里牵扯到她们熟悉的很多的人。所以让她顺藤摸瓜,终于在省城捉住了天玑。为了能见一见她更想见的人,慕容夏云亲自带人从省城来到县城和慕家洼调查取证。工作之余,她来到了幕府,看望了老儒公和慕孙氏,拜会了慕克智和慕克信,也约会了慕屯田。二人坐在县城内一个小饭馆里。互相审视了一下对方。如今的慕容夏云更加成熟端庄,标准的五号头,标准的绿上衣、蓝裤子,标准的女性柔情笑意;而慕屯田亦如长兄一般,不拘不束,谈吐自如,依旧对慕容夏云恭敬有加,彬彬有礼。
“你在省城还好吗?”屯田先问道。
“哦,很好,只是忙了一些。”慕容夏云答到。
“忙点儿好,对新的工作环境都适应吗?
“呵呵,三哥,我的性格你还不知道吗,适应。”
“当然知道,处了朋友了嘛?”
“处了,处了几个。”
“怎么还处了几个?没有钟意的吗?”
“嗯,都很中意,因为处的都是女性朋友。”
“嗨,跟三哥也学着弯弯绕了。年龄不小啦,有合适的抓紧处一个,到时候儿我跟你嫂子好去喝喜酒。”
“好吧,那我回家就处。”
。。。。。。
过了很长的时间,慕容夏云起身告辞,在分别的时候,她流下了眼泪。屯田把她送到了路口处,慕容夏云突然猛地拥到屯田的身边,双手有力地抱住了屯田,迅速地、狠狠地在屯田的脸上亲了一口,转身离去,并边走边说:
“再见了,三哥,我已经接到去上海工作的调令,我们后会有期。”
屯田缓过神来,望着慕容夏云的背影,呆立了良久。
九.玉汝于成
春节永远是华夏民族排在第一号的节日。它的位置是任何节日都取代不了的。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一个春节,慕府迎来了大团聚。
先是需田、高春风带着儿子慕延安休假归来。接着是升为矿山管委会副主任的坤田和当上采矿突击队队长的蒙田兴高彩烈地载誉而回。有田和伊娃接受了组织上安排的新任务,现在正准备婚嫁在家。慕克智、闫师敏虽然把家搬进了城中,但春节也回到了乡下。
孔德英仍是大院里最忙碌的人。腊八过后,她先安排人把年猪杀了,接着在小年之前,蒸了十几锅豆包、几锅粘糕,把豆色和切成了薄片的粘糕放在户外的几口大缸里冷冻存放;过了小年,她又请了师傅给做了四板豆腐,三板干豆腐,干豆腐铺上盐粒,大豆腐两板保鲜,两板切成小方块冻上;她还亲手熬制了两大盒鸡肉冻和猪皮冻,将渍好的酸菜垛成馅、切成丝,还把白菜、土豆、粉条、木耳等储备得一应俱全。
在吃的、用的备好备足的同时,当然还必须注重一下穿的。
她安排给每个人都做了一双千层底的布鞋,做一身蓝、黑色的条纹衣裤。孔德英还特别给伊娃、高春风、小玉等分别做了一件红底粹花的斜开襟、盘丝扣、侧插兜的小棉袄。当然蒋月菊、汪元芳等都是帮手。慕克仁、慕克礼给孩子们扎了十几个手提的灯笼,这样,节日的气氛可就洋溢了出来。
年三十的晚上,全家人都在等着盼着颐田的归来,按照他信里所说,三十之前是一定能到家,可到了午夜该煮饺子的时候仍不是顾用的影子,这可急坏了家里的人。最后,还是孔德英
决定:煮饺子、放鞭炮,慕克仁在东西两院的角落处发纸,孙子慕思明提着灯笼给爷爷照亮做伴。按照当地的习俗;发纸是烧些纸钱给一些孤魂野鬼,让他们也能有个零用钱过个除夕。在以往的很多年里,每逢过年,慕府的粉坊、豆腐坊都要从年三十晚上开始,到正月二十五结束这段时间里,对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浪人、乞讨者们开放,免费给他们提供热的饭菜、水酒,孩子们有时候也给他们送来一些鞭炮,让这些人也品尝一下过年的滋味。等出了二十五填仓之后,天气逐渐的暖和啦,这些人离开慕府,慕家人还会给他们拿上一些吃的用的。说完这些老话,咱接着看慕家的除夕。待慕克仁领着孙子发完纸之后,是全家人的年夜团圆饭,年夜饭的主食当然是饺子,副食虽较之前差了些,但鸡、鸭、鱼肉还是有的,酒也是要端上几盅的,但由于之后要陆陆续续地去老儒公的屋子里拜家堂,因此年夜饭的时间并不久拖,像往年的春节一样,孔德茨、慕孙氏等人在包饺子的时候偷摸儿地往馅里放上三枚银币,其中小玉吃到了一枚、咯嘣一下,弄得她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孔德英和慕孙氏互瞧了一眼,会心地笑了笑。慕克智细嚼慢咽,咬了一口饺子,知道他也吃到了一枚,但他却默不作声,悄悄地把这只饺子放到了老妈慕孙氏的碗里,刚会心笑了一笑的她,突然自己也吃到了一枚,赶忙把这枚硬币吐在绢帕上,擦了又擦,随后给了伊娃,伊娃也不客气伸手接了过来,而另一枚硬币,直到吃完了年夜饭,也没有露面。
慕府里到家堂的习俗是在年夜饭之后,全家各屋所有的男丁都要去供有家堂的老儒公的屋子里去,给家堂里供着的列祖孙宗上香磕头。礼拜完毕后,再分别进到里屋给老儒公和慕孙氏拜年叩头问好。之后是成员之间互拜,互拜的方式当然也是小辈份的给长辈们磕头问好。最后各回各屋休息。
老儒公和慕孙氏总会准备一些押岁钱的,待儿孙们磕头问好之后,慕孙氏便笑盈盈地从炕剁边的盒子里掏出一些备好的钱币分发给儿孙晚辈,大家领了押岁钱后,再从炕上的果盘中抓上一把瓜子、花生、糖果等,放边衣兜里,然后便喜气洋洋地离去。而各屋各户之间的拜年,则要从初一的早晨开始。
除夕夜里的孩子们是不知疲倦的,也只有在这个夜晚里,家长们不会大呼小叫地喊他们回屋睡觉,他们可以提着灯笼在院子里玩个通宵。今天亦是如此,当众人们拜完了家堂,都陆陆续续地回屋的时候,一群孩子仍然提着灯笼在院子里捉着迷藏。可这时,院子里进来了两个人,两个玩耍的孩子首先发现了状况,之后便聚到大一点的慕思明的身边,待三个孩子提着灯笼站定,慕思明朝着来人喊到:
“你们是来拜家堂的吗?要拜家堂就快走几步,我老太爷可是要睡觉啦。”
小兔崽子,连我也不认识啦,快去告诉你老太爷,就说五叔、六叔回来拜家堂了,让他等等我!”
“五叔、六叔?”慕思明愣了一下,旋即放下灯笼,高喊:
“啊,是六叔、是六叔,六叔过年好,给六叔磕头!”随后思明跪地上给颐田磕头。其他的几个孩子也纷纷效仿。待磕完头起身,思明拱手想给五叔拜年磕头,可他定眼一看,没有磕,惊疑地说:“六叔,这哪是五叔呀,五叔是上校军官,威风着呢,他可不是,他像个要饭花子,哈哈哈!”其他的孩子也跟着起哄:“要饭花子,哈哈哈。”
思明笑着,从地上提起灯笼,高喊着:“爸,妈,爷、奶,我六叔回来了,我六叔回来了!”几个孩子提着灯笼,各自喊着,去自己家的院子里报信。
声到人到,大院里立马围出来许多的人。西院的人刚围上来问这问题,就被东院的长辈仍给推撵到身后,孔德英的小脚并不慢,她与慕克仁并行来到颐田的身旁:
“儿子,你可回来啦!路上出了什么状况了,贪了这么大的晚?”
“妈、爸、一会慢慢说,路上是遇了点状况。”
“哦,这、这位是谁、这位是谁呀?”孔德英看着颐田身边这位蓬头垢面的人问.
“妈——,你仔细看,这是我五哥谦田呀!”
“谦田?”众人都在疑惑。
“谦田?什么,你是谦田?”孔德英近前看了看,然后回头对汪元芳喊到:“他三婶,这是谦田,谦田也回来啦!”
汪元芳扯着慕克礼近到前来,将信将疑。此时老僧公慕孙氏也到了。只见谦田哆哆嗦嗦地摊跪在地上,磕着头,说:“你们还认我,我给你们磕头啦!”
瘫在地上的慕谦田穿得破落不堪,零零碎碎;头发如乱草上浇了臭墨,脸上如干泥裂了纹,胡须散乱,两只袖子一长一短,露出脏兮兮的手臂,由于衣不遮体,冻得他抖个不停。他像一只被打蒙了头的山猫,身边有一群猛虎围着,哀怜地看着众人。
“都愣着干啥,快让孩子先进屋暖暖。”孔德英的一句话,提醒了所有的人。
汪元芳、慕克礼、谦田、蒋月菊上前,把谦田扶起,向院里走去。孔德英、慕孙氏—左一右挽着颐田的手臂,众人都跟在后面向院里走。
“颐田去我的屋,先拜了家堂,再去回自己的屋吧,别忘了列祖列宗!”快到东院的门口处时,老儒公喊了这么一句。听了老儒公这么一道指令,汪元芳、慕克礼等几人扶着谦田向左拐入自己家的小院。而众人拥着颐田向右拐入了供有家堂的前院。
颐田进屋后,先用温水洗了洗手和脸,孔德英用鸡毛掸子给他打扫了一下身上的尘土,定了定神,然后便到供堂上拜了三拜。等给爷爷奶奶磕了头。小玉眼含热泪,早把热气腾腾的饺子端到了近前,孔德英跟在身后,手里捧着一盆菜。
“玉儿,今个是三十,颐田回来了,咱不行流泪,要高兴才是。”慕孙氏看着小玉,心疼地説。
“奶奶,我知道,我高兴!”小玉把饺子往颐用的怀里一送,颐田的手还没有接稳,她却扭身跑出了老儒公的屋。
汪元芳那边自是烧了一锅热水,慕克礼和乾田爷俩找来几件自己的衣服,给谦田从里到外地浇洗完毕,虽然年三十到正月初五习俗上有不动刀、剪的规矩,但淑芳不信这一套,她拿了剪刀给哥哥理了头发、胡子,这时的谦田才看出了一个人样儿来。
原来兵败后的谦田,弄得个全军覆没。他自知左右横竖都是一死,便拔枪自尽。可此时有一名受了重伤的士兵却抱住了他的大腿,说:“长官,有一线生机就往外逃吧。我是长春人,叫孙福来,家有老母,看来我是不能活着回去啦,你如果能活着出去,把这个给我的老妈,这里有我家的地址。”
孙福来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谦田打开看了看,信封内装着一枚军功章,还有一页信纸。他掂量着这枚军功章,还未说话,孙福来则气喘吁呼地接着说:“这枚奖章是打鬼子时得的,我的老妈见了它,就知道她的儿子不是孬种!”谦田看着孙福来慢慢地断了气,他把信封揣在衣兜里,趁着夜色从死人堆里往外挪。
总算是天无绝人,他竟然活了下来。他拣来一身破旧的衣服换在身上,如乞丐般地东躲西藏,他想往长春的方向逃跑,可看到全是南下的解放军队伍,他断定长春已经易手,于是他在一个山村外的窑洞里躲了几天,后来到村民家里乞食,听人说国军在东北已经全线溃败,他知道已经无处可走,便下定决心回慕家洼看一眼,连孙福来的心里都装着自己的老母亲,他慕谦田难道在临死前就不能回家看上一眼吗?因此,他横下一条心,无论如何也要回到家中,哪怕是死也要死在家门口。他不认为他有什么过错,战争无常、失败正常,胜败由天不由已,他在官场上、战场上混了这么多年,是命运的安排,职责所在,自古以来就是胜者王侯败者寇,可谁说这寇就不可以回家啦!谁说这寇就一辈子也抬不起头来了呢?有了这种想法,他也便有了力量。他把枪掖藏在破衣服里,万不得己不掏出来,一路向着家的方向,风餐露宿,乞讨度日,艰难前行。
年三十的晚上,他来到了自家的大门口。可他看到院里院外忙碌而欢愉的大人孩子,他没敢进院,他躲在场院广场中的大槐树后,他怕他的突然出现,这一副狼狈相吓到爷爷奶奶,吓着家里的孩子们,扰了家里的气氛。他也怕家里的人不收留他,赶他出门。他看到了有田和伊娃,看到了需田和高春风。他在纳闷,怎么没有颐田和杨秋月呢?他至今仍然不理解,自已把家的四周围得水泄不通,可三哥屯田他是怎么逃出去的呢?他自幼从这个院子里长大,哪个犄角旮旯有一棵草地都了如知掌,难不成屯田三哥能飞出去,怎么可能吗!他躲在树后就这样猜想着,大爷领着思明出来到路边上发纸,他看见了,思明长大了,长成了大小伙子啦,与大哥乾田长得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院子里放鞭炮的时候他看见了,他看到了孩子们的欢呼雀跃,也看见了母亲和淑芳,他觉得母亲笑得并不开心,脸上是有愁云的。等放完了鞭炮,人们都进了大食堂吃饺子,他又趴到门洞旁观望。他闻到了饺子的香味,这馅是白菜的,奶奶每年除夕夜都边吃着饺子边说:白菜就是百财,吃了白菜馅的饺子,预示着明年咱家就会财源滚滚来。他这样嗅着、这样想着,口水流了好多。
可这时,远处走过来一个人,脚步匆匆,细看一看像是穿着军装的颐田。他慌忙又躲到大槐树的后面。可这鬼鬼祟祟地一躲,还是被过来的人给发现了。他没有看错,这个人正是颐田。
颐田答应春节前回家,与家人团聚,他从部队出发的时间并不晚,可在半路上送他的吉普车抛了锚,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可急坏了颐用。司机和随行的小张用尽了所有的招术,车就是老牛一样,停在那里。无奈之下,他安排司机一人去寻找零配件,小张一个人守在车里,而他自己却大步流星地往家赶。他不想耽误了年夜饭,不想耽误了拜家堂。如今抗战胜利了,全国都解放了,自己可以向列祖孙宗汇报一下了。可当他来到家门的不远处,他看见有一个黑影正正鬼鬼祟祟地往院里张望。现在虽然解放了,但潜伏的敌人还有,莫不是有人想趁大年夜对他的家人进行报复吧?还是有人为了制造一些事端?颐田这样想着,顺手拔出了手枪。家门口是他从小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战场了,他知道这个黑影藏在大槐树后,便左闪右躲地靠了过去。可这黑影见了来人,撒腿就跑,他再能跑还能跑得过颐问吗?颐田不顾一切地追了过去,三绕两绕地便来到了黑影的跟前。毕竟是从小一起玩大的兄弟呀,颐田根据身型和逃跑的动作,马上知道了这个人是谦田,他停下了脚步,大声地喊到:
“五哥,你往哪里跑?”
这“五哥”的一声喊,果然管用,黑影停了下来,回头看着颐田,诧异地问:“老六,你还记得五哥?你还认这个五哥?”
颐田把枪别在腰间,慢慢能靠近黑影说:“五哥,我怎么能不认呢,走咱们回家!”
换成了人样的谦田,狼吞虎咽地吃了两大碗饺子,又喝了满满一大碗饺子汤,然后下地给父亲慕克礼、母亲汪元芳磕头。慕克礼阻止了他,说:“家堂还没拜,先不能给我们磕头。”
慕克礼说着话,看了一眼大侄子乾田。乾田身为兄弟之中的老大,他自打把谦用扶进屋,安排妻子蒋月菊回去找了几件衣服,就没有离开过。他很少参与家外的所谓大事,一心一意地生活在爷爷奶奶和父母的身边,弟妹们都外出闯荡,他没有走,他并不是不想走,而是总觉得大家都走了,谁来照顾这个家,这大一家子人,老的老、小的小,不留一个男子汉怎么行,所以他主动做出了牺牲,承担了家中的一切苦活、累活、脏活、滥活。三叔现在这样看着他,他心理明白,于是他未作言语,便出了三叔的院子,来到前院爷爷奶奶的屋。进了屋颐田便赶忙给大哥拜了年,乾田一边答应着一边靠近爷爷,站在那小声地问:
“谦田那边都收拾妥当了,看来这小子为了赶回家遭了不少的罪。爷爷,你看他是不是过来。。。。。。”
“过什么过来,你不要给他求情。当初他朝屯田耍威风的时候,你都忘了吗?”慕敦儒未等乾田说完,便回绝了他。
“大过年的,你可不行这样。别吵吵,别吵吵啊。”慕孙氏笑呵呵地说着,用大长烟袋点了点炕沿儿,让乾田坐下来。
颐田则盘腿挨着爷爷坐了下来,说:
“爷爷,那些事都过去了,您别生气,我过去接他。”
慕克仁也靠近前,说:“爸,不让他过来,这你让老三两口子怎么过这个年啊,不合适呀!”
慕敦儒喘着粗气,闷在那里不作声。这时孔德英、慕克智走进屋来,两人也听出了屋里人的意思,看着慕敦儒满脸的不快,孔德英先说道:
“平安回来就是福呀,他终归还是你的孙子!”
听了这话的慕敦儒拿起老伴手里的大长烟袋,轻轻地摇了摇头说:
“颐田刚回来,跟你妈去看看小玉吧!克智呀,你先去你三哥的屋里看看,圣人上贤不离古,顺俗而不偏宜,家堂还是让谦田拜一拜吧!”
正月初一的上午,是各家各户的拜年时间。老儒公住的前院当然是最热闹的。除了自家的儿媳妇、孙媳妇等人之外,左邻右舍的人们也络绎而来。直到太阳正午才消停下来。按照习俗,慕府初一中午的饺子是韭菜鸡蛋的三鲜馅,桌上的十几道菜也都是浑素搭配。孔德英安排着众人在食堂的大厅里摆了五大桌,五只大红铜的火锅咕嘟咕嘟地翻开着,火苗子直往上撺。不论习俗怎么改,男人们都围在上桌,其中只有一位女性,那便是慕孙氏。老儒公和慕孙氏被四个儿子以及乾田、坤田、屯田,蒙田四位
孙子众星捧月一般地围坐在首席。靠左的一桌是谦田、颐田、需田、有田等几位小辈,靠右的一桌则是以孔德英为首的四位妯娌
和乾、坤、屯、蒙四位媳妇,高春风和伊娃本来是没有资格坐在这桌上的,但由于她俩都是新媳妇,所以坐在孔德英的左右两侧。第四桌、第五桌是小玉、淑芳等和孩子们。孔德英想把小玉也拉到身边,可小玉与大嫂蒋月菊、二嫂孟小阳等忙着给各桌上菜、备酒,所以她执意没有过去。倒是几位稍大一点的孩子看出了火色,他们互递了一下眼色,特意给小玉留了一个紧临颐田的位置,两人虽然不在一桌上吃饭,但距离最近,几乎是背靠着背。
慕家的人没有喝大酒的习俗,但酒还是要有的。无酒不成席嘛。老儒公的酒量是三小盅,天天晚饭时都是如此雷打不动品两口。今天过年,他也不破这个例。慕克仁跟父亲一样,也是三盅,但爷俩的喝法不同,老儒公是一点儿一点儿地细斟慢饮,是尝是品;而慕克仁不喜欢烈酒在口中的滋味,他是一口一盅、三口三盅,喝了完事。慕克礼在官场中混了几年,酒量稍大,但只是一壶,自己用锡壶把酒烫一烫,自斟自饮。慕克智滴酒不沾,慕克信偶尔喝上小半杯自己配制的药酒,今天亦是如此。孔德英能喝上几盅,但全家人都不知道她酒量的大小,因为常去给人家接媳妇、嫁姑娘、又加上大家族里逢人去客的总得有个人支应,所以这喝酒陪酒的任务就被孔德英给承包了。她是来者不拒,让喝,端盅就是一个,不含糊,不磨叽,也不吃菜,喝完了抖抖围裙,该干啥干啥,什么也不耽误。今天桌上摆了一壶有田和伊娃从国外带回来的烈酒,有田过来给爷爷满上一盅,老儒公端起来先让老伴慕孙氏闻了闻,慕孙氏眯着眼睛皱皱眉,摇了摇头。老儒公则是呷了一口,觉得不错,便对慕克仁等人说:“好酒,好酒,你们也尝尝,也尝尝。”
慕克仁端起一盅,猛地扬脖下肚,只说这酒有劲儿,烧得食道管火辣辣的,而慕克礼则烫上一小壶,慕克信兑了小半杯。之后,便是几个孙子辈的人纷纷给长辈们敬酒,说的当然全都是过年的话,谦田自是活不多,总是不敢正眼与颐田、需田对视,其实摆在他面前的事情还有很多,只是由于过年,谁也不想提及怕扫了全家人的兴而已。
可正在席间,有一敲门声,听喊声是郑冬雪和赵九霄。她俩饭时而来也在情理之中,一是没拿自己当外人,二是这么多年来,她俩有如慕府的两个孩子,今天拎些礼品点心之类,来给老人们拜个年,蹭一顿午饭,实属正常。可正常的事遇上不正常的人,就有了说道啦。谦田不行呀,他是政府缉拿的对象呀。你郑冬雪再不拿自己当外人,可慕家人的心里没底啊,这两人可是战场上你死我活的仇人呀。所以,慕克礼、汪元芳赶忙拽了谦田躲了起来,而这一躲恰恰就出了问题。因为经过一阵子的寒喧问候之后,郑冬雪挨着高春风坐下,赵九霄靠着师傅坐下,而郑冬雪领来的妮子与乾田的儿子思明是好朋友,两个孩子青梅竹马的,他俩连说带笑地坐在一个凳子上。两个孩子自是话多,什么有趣、什么热闹、什么希奇说什么。不经意间,慕思明便讲起了昨晚六叔和五叔回家的事,他煞有介事地说五叔刚进院的时候像个要饭花子,现在又成了胆小鬼,听了郑姑姑敲门,吓得赶忙藏了起来。思明越说越起劲,蒋月菊是越想拦越拦不住,情急之下,蒋月菊打了思明一个耳光。被打的思明马上跑到郑冬雪和奶奶的面前诉苦告状。这童言无忌的一席话,郑冬雪听了当然是心头一震。纸里是包不住火的,颐用只好实话实说,并向诚挚的向郑冬雪征求下一步该如何作个了结的意见。
饭桌上郑冬雪并未多说,只是让颐田把三叔、三婶、谦田请回来吃饭,无论如何不能因为她的到来而影响了一家人的团聚。午饭结束后,郑冬雪把家里几个主事的人叫到一起,与慕克智、颐田、需用共同分析了当前的形势和政策,最后大家达成了世识,那就是让谦田过几日去投案自首,争取政府的宽大处理。慕克礼、汪元芳、谦回也点头同意了此事。
谦田此番回家,已达成了心愿,家人没有抛弃他,郑冬雪也与他一笑抿恩仇。他把孙福来所托之事交给了郑冬雪,便做好了去自首的心理准备,他写了一本厚厚的自白书。就这样,人们的担心没有了,慕府的节日也过得轻松祥和起来。
颐田的假期并不是很长,而那个布包虽然不再时刻带在身上,但依旧是他行李箱中一件举足轻重之物,每有闲暇便拿出来看看。小玉已经了解了其中的一切,她并没有责怪颐田,相反她从中更看得出颐田的重情重义。她知道她在颐田心中的份量远不及杨秋月的份量重。所以,只是看着颐田难过。当然小玉自己的内心也极不舒服,这不冷不热的日子,真的比颐用不在家时的思念更不如。她真的觉得思念是梦,而梦会飞;梦会让她飞到颐田的怀抱里与心中的男人温存。可现在,见到了本人,没了思念,梦也没了,人却远了。她有苦无处倾诉,有泪暗自独落。
本来颐田正月在家,她跟婆婆孔德英说,想让颐田跟她回娘家走走,结婚这么多年了,也去认认门、见见亲戚。可颐用既不说不去,也不说去,三推两推地,这可急坏了孔德英。
这日孔德英、慕克仁、慕克智三人找来了颐田,颐田知道她们几人的心思。几人也心照不宣,异口同声地要求颐田给一句实话。小玉一等十年了,人生一共有几个十年?你颐田在外行军打仗,走南闯北地,什么世面都见过,难道杨秋月这样一道坎就真的跨还过去了吗?按说,咱慕家对杨秋月她死去的爹妈不薄,你奶奶用镯子给她妈换了一副松木棺材,之后又埋葬了她爹,这还不行吗?她们如果在天有灵,也绝不会希望你是这个样子的。
孔德英甚至跟颐田说:“妈这一辈子,人前人后的,靠的就是这张脸,这回你要说不行,不跟小玉同房,那妈这张老脸也不要了,我去小玉的娘家把事说开,把小玉给人家送回去,今天何去何从你就给妈交个底!”
这该说的话确实已经说到家了,颐田也不糊涂,最后他对几位老人家表了态:“爸、妈,四叔,我明白你们所说的一切,都是因为我以前陷得太深了。你们放心,等出了正月,天气暖和了,我去秋月投河的地方祭奠一下。回来后,我就带小玉回部队,这行吧!”
孔德英听了这话,一拍大腿,上前把颐田抱住:
“到底是妈的儿子,就这么定了。”说完,孔德英跑了出去。慕克智朝颐田的肩头捶了一下,然后跟大哥慕克仁说:
“我嫂子去给小玉和老太太报信去了!”
清明节过后,颐田从北方回到家里,他从行里箱中取出杨秋月的那些遗物,拎着一把铁锹朝着东山走去。他来到老杨叔的墓前,拿了些酒菜、糕点、上香祭奠了一下,烧了一堆纸钱儿,口中念念有辞。之后,在墓的旁边挥锨挖土,给秋月修了一座“衣冠冢”。
待一切完毕之后,他朝着这冢拜了拜,转身离去。就在离他不远的一棵大柳树下,小玉正默默地守在那里。颐田也不言语,走近小玉,拉起她的手,奔着家里走去。
在以后的几年时间里,慕家出国学习的孩子们也都有了各自的归宿。需田参加了抗美援朝战争,并得胜归来。青梅竹马的慕思明与张妮喜结良媛,并在建国十年庆的时候生下了大胖小子,为慕家又续上了五世同堂!
2021 12 05
《桌子底下放风筝》
——写在后面的话
用了四个半月的时间,继《师魂》之后,又写完了《家道》的初稿,心理顿觉轻松了许多。掰手算一算日子,明天刚好是自己的生日,那就权且当做给自己的一份生日礼物吧!
人的一生有两个生日,一个是母亲生我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日子;一个是自己真正地认识了自己、了解了自己的时候。我想此时时刻的我,应该是认识了自己,了解了自己了吧。
洋洋洒洒地写了这么多的文字,与其就是在写小说,莫不如说是在写散文,我是在用散文的笔法诉说着心中的故事,因此躺在床上自已回味一下这笔墨下的人物和故事,我便有一种读散文的感觉。准确地说这篇大散文还只是一栋楼房的框架,砖瓦血肉还有待于后续一步步往里装。许多的场景,许多的人物还没有丰满,像《师魂》一样,这就当是先下了两枚蛋吧,至于她能否孵化出鸡、鸭,还是孵化出天鹅、孔雀,尚不得而知,说不准能孵化出一只金凤凰,那也不是没有可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是也。
年初的时候,完成了《师魂》的创作,年底又起草了这样一本《家道》,出去之后,我还想写一部《老囚》。如果《师魂》是在写一个人,那就算作是我的“修身”之论吧。而《家道》则是在追述一个家,权且把她识作“齐家”之理。接下来的《老囚》,便是从一个侧面写一写我对“治国”的理解啦。
我不懂什么大的道理,用一句俗语说,本身就是“桌子底下放风筝——出手就不高”。但我想啊,哪有那些的大道理呀!点滴的积累和汇成便是生活。谁又能天天抱着“人类简史”、“未来简史”,而离开油盐酱醋呢!
鬼一样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很多。但日子是鬼,心不能真的成了鬼。不当鬼就是要有一点精神的。精神是上品良药嘛。许多人的身心都需要这种良药,当然这个我说了不算,自己不在事中迷便是。
接下来,我要继续做个好人,读几本好书,毕竟《家道》告诉我:忠厚传家久,诗书济世长呀!
有几位忠实的读者,还是给了我莫大的力量的。这里包括警官,更包括天涯沦落的人。此处不提名,自有提名处吧。
吃饭、午睡,再吃饭、睡觉,迎接明天的太陽。这便是日子。如此而笑!
(全文完)